记忆中的雨鞋（作者：王成相）

我的眼前常常浮现父亲的身影，我的记忆常常想起那一双双大大小小的雨鞋……尤其在忧愁、悲伤的雨季，这种记忆刻骨铭心，泪眼迷离，难以释怀。

贵州的气候以多雨潮湿著称，尤其在山区农村。我从小就在乡下生活，对多雨的日子记忆犹新。只要一下雨，伴随着冷风扑面，就像冬天来临一样，特别寒冷。这时候，大多数家里就要烧煤、烧炭或烧柴火取暖，由于下雨做不了农活，男人们围着火炉聊天吹牛，女人们就在旁边做针线活说长道短。

最为烦恼的是我，还要上山去放羊。在农村，放羊几乎是小孩子的事情，不论春夏秋冬、天晴下雨，每天都要坚持在山上放羊三到四个小时，否则羊饿了就“咩、咩、咩咩”的叫，大人们很不高兴。有时，父亲没时间割牛草，还要给我强加割牛草的任务。

从小父亲就给我装备了斗笠、蓑衣、雨鞋、火柴、镰刀，即便出门放羊没下雨也要带上，印象最深的是雨鞋。雨鞋不仅是雨天穿，乡下的路，雨后几天都是稀泥烂窑，穿上雨鞋可以防滑踩深，保护裤脚干净，行走自如。雨鞋沾上泥，用水冲洗一下就干净了。

我的童年几乎是穿着雨鞋长大的，穿过的雨鞋有黑色、棕色的，也有高筒、低筒的，都是很薄的橡胶雨鞋。和小伙伴们在山上奔跑和躲迷藏，经不住石块和树根等尖锐物的碰撞，通常一周后就会出现破损、漏水，一般不跟大人说，否则又要挨骂。

家中都有补雨鞋用的胶水和锉刀，除了鞋底不能补外，其它地方破了我都能补，通常补到七、八处就不能再补了，一双新雨鞋寿命对我来说就三到四个月。新雨鞋没买来前，旧雨鞋漏水，脚全是冰冷的，回到家中要用热水泡一下，就开始叫喊：“痛得很啊，痛得很啊”母亲心痛我，她会催父亲早点去给我买新雨鞋。

由于放羊没有更多的空闲时间，只是偶尔得到父亲同意后才跟他去岩孔或五马赶场，两处路程差不多，来回近二十公里。有一次，跟父亲去赶场，我背着小背兜，父亲背着大背兜，背兜里面装有要去集市上卖的农产品。

到了集市，人拥挤人，父亲怕我走失，紧紧拽住我的手，找到一地方蹲下后，就将叶子烟、苞谷、黄豆等摆在地摊上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，有的问一下价就走了，有的觉得太贵走了，父亲叫我有耐心，不要左右来回蹿动。

到了下午，集市上的人开始越来越少，我对父亲说，我想去下场口方向看一下，父亲觉得我磨蹭了很久就同意了，叫我不要走远。我对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商品和热气腾腾的馒头没敢奢望，我身上从来就没有揣过一分钱。

当我看到一家商铺门前摆放着一排排新雨鞋时，我经不住诱惑走近仔细看了看，全部是大人穿的，我问了一下：“有小孩穿的雨鞋没有？”那人看了我一眼，不耐烦地说了一声：“有，你也买不起。”现在回想，可能是因为我是乡巴佬、衣着褴缕的原因。

我没说什么，也不懂得什么尊严，默默离开卖雨鞋的摊子。悻悻地回到父亲身边，父亲终于把东西卖完了，我没有去关心怎么卖的，卖多少钱，仿佛这一切都与小孩无关。天色渐晚，跟着父亲身后去买了一些盐巴、面条。

在回家的山路上，经过一口水井，在井边体息时，父亲递给我一个荞饼（用荞面搅拌后放在锅底烙熟而成，通常出远门时作干粮）。我边吃边盯着父亲的雨鞋看，父亲的雨鞋也是补了好几处的，雨鞋上沾满黄泥，父亲也看到我闷闷不乐。

记得那次赶场回家路上，还打着手电筒走了一小段黑路，可能是因为小孩子原因，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，回到家后很疲倦就倒在床上，在母亲的唠叨中睡着了，梦见父亲给我买了一双小小的新雨鞋。

从小我就知道父亲非常崇拜别人家小孩考上中专、师范，那时农村考上大学的没有听说过。父亲在老家很有威望，经常对我说，张家有十多个人吃购粮本，我们王家只有二个人，经常给王家的人讲，要向张家学习，张家只要有人考上学校，整个家族的人全部凑钱资助，人家是为整个家族争光。

父亲也很好面子，希望我也能考上中专、师范，让他老人家扬眉吐气。在上山村学校读完初中一年级后，就送我到岩孔区中学读书，从此告别了每天放羊的日子，也告别了我渴望的一双双小雨鞋。

家中没有人放羊了，听说父亲一次性把八十多只大大小小的羊卖了，得到多少钱我不清楚。我放羊从七、八只开始，父亲没有卖过一只羊，每年一大池羊粪足够种庄稼用。那个年代几个月都没肉吃，父亲也没杀只羊给我们解馋，在我印象里，放羊就是为了造粪。

在以后读高中、读大学、参加工作的日子，我牵挂父亲最多的是他的雨鞋怎么样了。在最困难的高中、大学七年，我都要节约生活费，回家过年时，我都要去好几家商店看，给父亲买一双质量最好的新雨鞋。参加工作后，我每年一直不间断的给他买新雨鞋。

直到有一年回家过年，父亲叫我不要再买雨鞋了，父亲拿出五、六双新雨鞋给我看，这些新雨鞋都是我前几年买给他的。他说我买的雨鞋质量好，一双要穿好几年。凝望着父亲萎缩的皱纹、佝偻的身影和踉跄的脚步，这时我才明白，父亲年纪大了，身体不行了，很少出门了，很少穿雨鞋了。

后来，我也没有再为父亲买过一双新雨鞋，我也把买雨鞋这件事情淡忘了。十多年后，母亲先父亲离开人世，二年后，父亲也离开人世。当父亲病重即将离开人世那天，我没能赶到，没有听到父亲临终前的断续言语。我找遍房间角落，也没能找到父亲的一双雨鞋，也许新雨鞋父亲送人了，也许旧雨鞋常年不穿当垃圾扫掉了，没有谁想到十多年后我会去留念一双雨鞋。

如今，我明白天下父母亲送小孩读书，甚至倾家荡产送小孩读书不是为了面子问题，都是为了子女将来过得好。也许是童年对雨鞋的钟爱，折射出我给父亲买新雨鞋的感恩报答；或许是希望父亲一双大脚不受到伤害，撑起一个温暖的家，遮风挡雨。

每个人，童年的苦是不一样的，享受父母的乐是一样的。从小到大，没有埋怨过父母，感恩父母的太少，回忆的东西有的还能看见，有的已经看不见了，只要心中有回忆，只要心中有感恩，这一双双看不见的雨鞋永远在我的心里。